大化行｜费城：遥想山城（散文）

　 　费城，原名韦联成，壮族，中国作协会员。作品见《新利体育在线登陆官网入口手机版》《诗刊》《星星》等，著有诗集《往事书》。曾获第五届广西文艺创作花山奖等。现居广西河池。

　 　遥想山城，建制并不悠久，不过三十余年。

　 　然而，三十年足以使一个赤足奔跑的孩童，步入而立之年;足以令一个踌躇满志的少年，迎风吹开满头华发。三十年，见证了一代人的艰辛、顽强与拼搏，也见证了一座现代新城，在这片偏远、贫瘠的土地上拔地而起。其间，自有其深入里表的故事与往事。

　 　坐拥山城，腰缠红水河。沿河两岸，民舍参差，错落中有秩序，散漫中流露出庄重与淡然，宁静中透着幽远，既现代又古朴，既新潮又彰显地域风情与民族特色。河堤板路、仿古楼台、飞檐斗阁在暮色的浸染下，沿着河堤一路伸延，遥向更辽阔无垠的山野谷地。一如脚下这条亘古幽鸣的红水河，流水汤汤，终年湍急，仿佛孩提时母亲的耳语，声声召唤着万千游子，梦回故乡。

　 　坐落于红水河畔的民族新城——达吽小镇，更显瑶乡风韵，仿古街、美食街、民族风情街设计独具一格，浮雕楼隔断上篆刻着“瑶乡八大怪“，配合着惟妙惟肖的人物漫画，令人忍俊不禁，过目难忘。诸如此类别具匠心的风情设计，经由地方政府民意评估后，把易地扶贫搬迁政策与少数民族特色旅游完美结合，既考量了现代城市的宜居特点，又有效解决了民生实际与生活便利，合理布局了县域发展重心和方向，各项举措可谓可圈可点。

　 　在达吽小镇夜色中穿行，脚下是深青色的石板路，表面光洁透亮，四面通达。徜徉在悠长的巷道里，一样的峰回路转，一样的篱笆小径，以及婉转闲适的农家宅院，一直遥向繁花绿荫深处。巷道一旁，别具民族风格装饰的食肆、茶坊和商铺鳞次栉比，街面上人影攒动，霓光彩照照亮了水光灯影中的瑶乡山城。

　 　当夜幕降临，华灯初上，一座充满人气、温度、烟火气的城市，开始在人声和水光灯影中沸腾。一如这座山间小城，四面峰丛环绕，将无声岁月掬于掌心，赐予瑶乡人民以宁静、自在与祥和。

　 　平日里，我们埋头于事务，为生活琐碎劳神，以致常常忽略了四季的更替，以及青草和花朵暗自枯萎时隐忍的苦涩。沿着水岸廊桥、百里画廊沿河步道杂花飞溅的小径一路行去，让我惊异于城边郊外竟藏有如此美好的景致，原来生命的美丽无处不在，也时常绽放在鲜有人驻足的地方。四季繁复，生命不休不止，如同一棵树，一直站在原处，满树生长着闪亮芬芳的语言，只待有心人驻足欣赏，抑或索性俯下腰身进行一番耐心的解读。

　 　薄暮里，烟火的气息在四周弥漫，一串细微的咳嗽声，隔着木门，在炉膛深处闪亮。回忆里透着泥土的清香，依然是童年的味道。泥土剥落的墙角边上，细碎的野花，零零星星地开在风里，似乎许久没有人来搭理的样子。倚靠着旧宅庭院，花窗虚掩，透过纸糊的窗镂，便可看到竹楼上邻家女孩临窗梳妆的倩影，她身姿婀娜，回眸一笑，便在心间泛起久不凋谢的涟漪。

　 　而此后的许多年，也曾历经了人生的离散和永别，转身仿佛已是经年。曾经，那个旧宅门槛上端坐的寂寥少年，思绪总是飞得很远。而多年以后，忘了某年某月某日，大约在那个花开的季节，我站在屋前的花树下捡拾被风吹散的落叶，在阳光渗透的叶片上，我分明看到写满整个季节的怅然与苦涩，一种久违的凛冽流遍全身。此去经年，此间的迷离与绝望，大约连自己也无法说清……

　 　就在巷道深处，也不知是谁家的庭院，落英满地。和煦的风吹拂着庭前草木，缕缕花香扑面袭来。抬头张望，便看到院墙高处几朵白花掩映在枝叶间，静静绽放。

　 　我问院前清扫落花的老太太，她告诉我，那是玉兰树。“那一棵更美!“老太太鞠着腰，遥指前头几家的院墙，那里有一株更大的花树。抬头望去，那株花树就生长在院墙的拐角处，树干笔直，蓬勃的树冠向天空舒展，伸展的枝丫如有力的臂膀，一簇簇白花在浓密的枝叶间摇晃着，此间花事正浓。

　 　我在树下转了几个圈，又抬头张望，把手掌搭成帽檐，眯缝眼，用目光丈量树身的高度。——那树身却越发挺拔且高大了，它伸展的虬枝，如同臂膀，将满身枝叶甩向天空。多渴望，能够像一棵树一样，在世间洪流里静心生长，抽枝发叶，萌花结果，待到东风化雨，酝酿一季相思。

　 　闭了眼，耳边的风吹响了满树叶子，紧接着又吹过干瘦的树梢，发出回声，仿佛要将往事沉到黑洞洞的记忆里去……

　 　在那株高大的玉兰树下，还长着几株其他的树木。对于不谙花草树木的我而言，所有不知名的花木，我以为都将开出不知名的美丽。不知名的好处在于，不必刻意去探究事物的本相，反而能以最朴素的心境去面对最单纯的事与物，以最天真的语言，进行一番深入无间的交谈。

　 　在同一条巷道中，几乎每户人家门前都栽有不同的花草，却不约而同在这个季节绽放。我一面缓缓行去，一面欣赏竞显风采的植物，它们各有不同，却又互不干扰，树枝与花朵在各自门前尽情吸收原本属于自己的那份阳光和雨露，而后，吐露各自的芳华。这让我想到《诗经》中的草木虫鱼，它的意义原来并不只是书面上的名词，人们的智慧和情感也寓意其中，人们的人生苦乐，想必也能借由花草树木芬芳的语言，静静生发开去，散发别样意味。

　 　有人说，一座城市的气韵，不在于高楼大厦建了多少，而在于留下多少“空儿“，能盛得下人心的柔软。而世上最好的时光，多是一些无用的时光。我深以为然。坐在幽暗的树影间，斟一壶老茶，细啜慢饮。闭上眼睛，一瞬间，空冥;一瞬间，痴迷。蓦然回首，这一路行来历经的苦涩、艰辛与迷茫，都如流水，不过一瞬间。而所谓人生，无非是轻轻走过，努力留下痕迹，证明自己活过，爱过，认真过，奋斗过，成功过，也失败过。而那些结伴倚窗的青春，注定消逝在苍茫岁月的另一边……

　 　再次造访大化瑶族自治县，是多年后的一个正午。我们风尘仆仆，赶来拍一组反映移民搬迁小镇旧貌换新颜的照片。人们打量着我们“全副武装“的行头，用善意的目光表示欢迎。走在杂花溅满的小路上，空气中弥漫着炊烟的味道，让人感到温暖而又安宁。

　 　我们的到来有些不合时宜，途中遭遇了一场大雨。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在古旧的青石砖瓦上，叮咚有声，明快而又悠远。我们不得不退避到一户人家的阁楼下。男主人很和气，邀我们到他阁楼上的茶舍避雨。女主人漂亮能干，说话声音很响亮，她很快拨亮了炉膛的炭火要为我们做饭。我们婉言谢绝，于是男主人邀我们到炉边烤火驱寒。其实天气并不十分寒冷。我们随同男主人围坐在火塘边闲聊，他麻利地操持着手上的活计，已经在给我们“打油茶“了。

　 　火塘里炭火烧得通红，古色古香的茶罐里，清亮的油籽在欢快地翻腾着，冒出丝丝香气，沁人心脾。我们的话语也在茶香弥漫里谈开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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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 　专辑责任编辑　徐海玉

　 　节选自《新利体育在线登陆官网入口手机版》汉文版2022年第4期